日升日落,眨眼间一年光景悄然流走。
院子里的春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院的荒芜。
寒风吹过,落叶聚还散,寒鸦在秃枝上叽叽喳喳叫着。
夜幕降临,空中火树银花,烟火满天,繁星如雨。
整座小镇却处处弥漫着除夕的喜悦。
马笑的脸上却不见笑颜,一脸忧心看着红灯笼下朝着门外翘首以盼的身影。
“阿奶,别等了,都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了。”
听着少女略带埋怨的老人失落地垂下头像是犯错事的孩子。
却仍不死心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
“再等等吧...”
时间一秒秒流逝,直到此起彼伏的烟火声消失殆尽,也不见一人出现。
张桂兰这才死了心,垂头丧气关了大门。
“阿奶,大过年的,开心点别想那些糟心事了。”
“来,尝尝我新学的糖醋排骨味道怎么样。”
一边说,手上不停给兴致不高的老太太夹菜。
张桂兰也很是捧场,还没吃呢就直夸好吃。
看着小老太太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马笑脸上有了笑颜,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心酸。
这心酸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的阿奶。每年除夕的时候,阿奶都会一如既往现在门前满怀希冀期待他那常年不回家的儿子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年,两年...直到现在那人足足有七八年没有回来了。
每次看到阿奶失落而归的样子,少女心疼阿奶的同时也会替一个母亲感到心酸不值。
年幼的乌鸦成长之后尚知反哺,羊羔都有跪乳之恩,可有的人衣冠楚楚却早已将孝道抛到脑后,飞黄腾达之后却忘了他的来时路。
人家都说孩子是夫妻在婚姻中爱情的结晶,可我的父母却将我视为他们那一段破裂的感情中生成的毒瘤。
他们离婚后没几年就都陆续结了婚,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我这个在他们心中本就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人就更显得透明了。
要说我对他们没有怨恨,这是不可能的。小的时候看到别的孩子有爹疼有娘爱的心里羡慕极了。可羡慕的同时更多的是纠结,纠结为什么我的父母生下我却不要我,不养我,不爱我。
后来再长大些,我渐渐看开了,是奶奶的爱让我学会了放下。没爹没妈又怎么了,我还有最爱我的阿奶呢。
就这样,今年的除夕夜又是只有我们祖孙两人。
吃完了晚饭,我兴致勃勃拉着阿奶到院子里放烟花。
阿奶也很是配合,宠溺地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暮色浓浓,皎皎明月高高挂在空中。不知何时,雪花如絮洋洋洒洒,悄无声息落在这一方小院中。
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地面便落上了薄薄一层。凛冽的寒风夹杂着梅花的香气,吹在人身上顿生寒意。
手中的仙女棒,也在此时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缕轻烟在风中片刻摇曳后消散。
“笑笑,起风了,咱进屋去吧。”
说完,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握住少女被冻得通红的手一同进屋去了。
一声鸡啼,打破了小镇上的宁静。
可能是年纪大觉少的缘故,张桂兰早早便起了床。披了件大衣,踏着棉鞋,拎起碳炉上的水壶,拿起一旁的铁钳换了块新碳。
又给水壶添满了水,重坐在炉口上烧水。
完成这一切,她轻手轻脚走到里屋的房门前,悄悄开了条门缝,看到床上的小人脸红扑扑的还在酣睡,嘴角不自觉勾起抹笑意。
可爱的孙女,温暖的小屋,水壶口边冒着热气,纵使屋外北风呼啸,此刻的她觉得温馨极了,满足极了。
关上房门后的她脸上仍是止不住的笑意。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掀开厚重的外帘,踏着雪到了厨房着手准备早饭。
西红柿在她的一双巧手下被切成丁,刚从院子里摘的几棵青菜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她三下五除二便摘好了青菜,在菜盆里过了两三遍水的青菜颜色青翠欲滴看起来十分的好看。
“啪嗒~”一声,开了火,金黄的菜籽油倒入冒着热气的锅中,不多时,便冒起小泡,热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灶台前的人却是一脸淡定,有条不紊将切成丁的西红柿倒入锅中翻炒起来。
酸甜多汁的西红柿裹满了金黄滚烫的菜籽油,直到炒出汁水再往锅中倒入两大碗清水。
清凉的水抚平了滚烫的油,锅里变得平静。
盖上锅盖,接下来只需等水开即可。
在火花不断的加热下,锅里的水再次沸腾,眼看时间已到,灶台前的人眼疾手快掀起锅盖,往汤里下入小半把面条后,用筷子在里搅了搅,以防面条粘在一起,才又盖上了锅盖。
接下来,继续等待...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白色的水汽从锅盖的缝隙中不断往外翻涌。
锅盖被再次掀起,这次张桂兰往里打了个荷包蛋,又加了些许的清水,锅里又恢复了平静。
等到第三次沸腾的时候,又是“啪嗒~”一声,关上了煤气。掀开盖子,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面就做好了。
床上的人也许早早闻到了饭香,待到香喷喷的面条被端上桌时,马笑刚好洗漱完。
“你这馋猫,可真会赶时候。”
少女嘻嘻一笑,接过碗在桌前坐了下来闷头就吃。
就算被烫的的呲牙咧嘴也吃的津津有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吃完了锅里还有呢。“
生怕她噎着的张桂兰又起身到厨房盛了碗面汤。
饭桌上就只剩下马笑一个人。她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像是要做什么亏心事怕被发现一样。叨起自己碗底的荷包蛋放到一旁的只有面条没有蛋的碗里又不放心的往碗底藏了藏。
做完这一切,又猛扒了几口面条。吃完面条擦了擦嘴拿了阿奶事先准备好的礼品便出了房门。
“阿奶,我吃好了我出门了。”
刚盛好汤出厨房的张桂兰本想着让人喝点汤再走,可刚听见声音就不见人影了。
“这孩子,这么大了做事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蜿蜒的小路上,见不到什么人。少女提着两盒礼品悠哉悠哉地走着,在路的尽头拐到一所僻静处。
斑驳的木门旁几棵翠竹林立,马笑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却久久不见有人开门。透过门缝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马笑有些急了,先前的敲也变成了拍,她不停地拍打着木门,冲着里边喊道
“李奶奶,我是笑笑,你在家吗?”
“李奶奶!李奶奶!”
回应她的始终是沉默。
她察觉到不对劲,撒腿就往回跑,一刻也不敢停。
此时,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张桂兰见她气喘吁吁的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下雪路滑跑什么....”
马笑拼命喘着粗气,稍稍缓了会急忙说道
“李,李奶奶好像出事了。”
话音刚落,扫把重重落在地上,带起地上的雪渍。
祖孙二人来不及多想,叫上几个邻里乡亲就往李奶奶的住处赶。
几个壮小伙合力撞开了从里锁上的木门。
一行人马不停蹄寻到里屋。只见李奶奶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里衣毫无生机趴在冰冷的地上。
还有一只橘猫趴乖巧地趴在她身旁,见有人来焦急地叫着。
奶奶并未让我进屋只让我在门外等着,看着众人一个个面色凝重从里屋走出来,我就已经明白那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门前的翠竹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表达对李奶奶突然离世的悲伤。
匆匆赶来的村长,越过我进了院子。
“人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面色凝重给男人们散烟。
男人们一一接过,掏出打火机点了火。
“哎,人怕是天不亮就没了。”
村长闻言一言不发,只***了口烟。眼神晦暗不明让人捉摸不透。
这一天,村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到了李奶奶的小院,为这位孤苦无依的老人料理后事。
由于李奶奶一生未婚,无儿无女,也没有多少亲戚了,所以并没有人为她守灵。又加上在年关,所以村里的人筹了些钱草草办了丧事便将人下葬了。
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亲身接触到生离死别。看着熟悉的人在短短几天内成了一堆黄土,心里酸酸的胀胀的,忍不住地凄凉。
李奶奶生前与我阿奶感情最为要好,可以说是闺蜜的关系。现如今老朋友走了,没有比我阿奶再伤心的了。
李奶***七那天,阿奶做了好多好吃的送到了她坟前。
我看到阿奶那布满皱纹的眼角间闪烁的泪花,眼眶也是热热的。
“阿菊啊,我来看你来了。”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仗义,不是说好了百年之后作伴一起走的吗?你怎么就留下我一个自己先溜了呢?”
我陪着阿奶她站在风里,听着阿奶对着长眠的老朋友说了许多的话,心里感触颇深。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老病死,这一切都是不可逆转不可改变的自然法则。
这一刻我清晰的认识到了在自然法则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力不从心。
我看着那小小的土丘不禁联想到自己的阿奶。
如果有一天阿奶也被埋在这冰冷的土丘里,我该怎么办呢?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得一个劲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阿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的...”
刚从墓地回到家,就看到门前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么的有光泽。
正当我与阿奶疑惑来人是谁时,车门被人从里打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面前。
男人一身黑色的大衣被熨的很平整,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脚上的黑色皮鞋更是被刷的锃亮。
四十多岁的脸上架着个金丝框眼镜,神情淡淡朝着祖孙二人走了过去。
“妈,我回来了。”
看清来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张桂兰一扫脸上的阴霾笑眼盈盈连忙问道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没多会。”
说完,便招呼着男人进门。
屋子里,母子二人围坐在火炉旁。而我面对这突然造访的父亲心底却没什么涟漪。
既没有张桂兰的热情也没有作为一个被父亲抛弃多年的女儿该有的怨恨。只是淡淡的,就像来的人是个实打实的陌生人。
企图为父女二人破冰的张桂兰,让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少女过去倒茶。
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眼皮也不抬,面无表情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此时的男人对这位多年不见的亲生女儿亦是有些尴尬。
他搓了搓手,企图想要与少女搭话。
“这么多年没回来,笑笑都长成大姑娘了。”
我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在心里对这人翻了个白眼。
碰了一鼻子灰的男人,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喝了口茶缓解内心的尴尬。
一旁的张桂兰连忙笑着打起了圆场。
“嗨,孩子大了,有点腼腆见人都不知道说话。”
不知道说我腼腆的时候,我阿奶她心底虚不虚。毕竟我可是能凭一己之力臭名远扬的“魔童”,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的人竟然被说腼腆,我也是笑了。
倒完茶,眼见没我什么事了,我便识趣的给这母子二人留下独处叙旧的空间回自己房里去了。
我拿起桌上的龟食,给鱼缸里的老伙计绿毛龟添了饭。
少女饶有兴趣摸了摸小乌龟光秃秃的脑袋,恍惚间竟从它的脸上看到了熟人的影子。
灵光一闪的马笑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喃喃道
“别说你这小模样还挺标志啊,跟外面那个人还有点像呢。”
话音刚落,外面的男人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这是?不会受凉了吧。我去给你下碗热面条驱驱寒。”
说完就要起身。
“妈,别煮了,我不饿。”
“我再待会就回去了。”
闻言,老人的神情落寞下来。
孩子大了,为人父母的也不想给孩子添麻烦。怕耽误孩子正事的张桂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刚才听吴姐说李婶走了?”
“哎,大年初一走的今天就是头七了,刚才我和笑笑就是从她坟前回来。”
“她啊,也是个苦命人。”
男人沉默一阵,又有些欲言又止。
看出儿子的纠结,张桂兰主动开了口
“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就是公司的资金链最近出了些问题,家里边刘倩她也在跟我闹离婚呢。”
趴着门偷听的马笑得知男人最近不顺的遭遇,心里莫名有些暗爽畅快。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此行怕是没那么简单,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果不其然,接下来男人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妈,你这还有闲钱吗?能不能先拿几万块钱给我用用。”
张桂兰神情有些纠结,可看到儿子如此纠结心还是软了下来。
“用多少?”
“十万。”
话音刚落,里屋的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恨不得当即冲出房间给这恬不知耻的人一个大鼻窦。
“七八年都没回来了,一回来开口就要十万,这人可真够可以的。”
客厅里的张桂兰同样有些震惊,虽然她手里有些存款可十万块对她一个老太太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一时,也是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低垂着脑袋,不敢对上儿子那殷切的目光,一双饱受岁月侵蚀的手不安的***,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妈手里现在没那么多钱,十万块怕是得花点时间凑一凑。”
或许是见自己的目的没达成,男人面上有些不耐烦,装也不装冷冷留下一句“尽快。”便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开了。
张桂兰知道儿子心里有气,无助的站在原地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不敢挽留。
在里屋里听到全过程的马笑,用力开了房门冲到客厅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这人怎么这样啊,大过年的回来张口就是十万,他拿我们这当成什么了,银行吗?”
发泄完牢骚的马笑瞥到角落里失魂落魄一言不发的人,她深知现在再说什么无疑是往老太太伤口上撒盐。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张桂兰身旁坐了下来。
“阿奶,过两天出了门等店铺都开门了我就去找工作...”
哎,她为了她的阿奶妥协了。
可还不等她说完,就被厉声打断道
“这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不用操心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马笑差点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小老太太总是这样,不管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眼见孙女红了眼眶,张桂兰十分欣慰拍了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脸。
柔声说道“放心吧,这点小事打不倒你阿奶我的。”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阿奶她每日东奔西走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了十万块。
冬去春来,北雁南归,万物复苏。
墙角的迎春花如期绽放。只是没有往年开的茂盛。
“笑笑,店里你先忙着我去镇上一趟。”
“哎,知道了。”
春天到了,天气暖和了喝茶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轻的,本地的外地的,小店很快便座无虚席。
不过见过了大场面的马笑来说,这对她来说都不叫个事。
只见她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店铺里,尽量照顾到每一位客人。
“老板,点单!”
“来喽~”
“老板,拿点纸巾。”
“好的~”
“老板...”
“老板...”
日头渐低,店里的客人也都走了大半,里里外外忙了一天的马笑一脸的生无可恋趴在前台的桌上。
可等她看到那抽屉里一张张票子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嘿嘿,发财了发财了。”
闲下来的她这才想起来还没从镇上回来的阿奶。
她掏出手机拨去了电话,可始终没人接。
一开始,她以为电话那头的人没听见铃声便也没太在意,想着等会再打。
可之后一连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少女彻底急了。
就在她焦急的打着电话,站在店门口翘首以盼四处张望的时候。
村长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茶馆门前。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的心顿时咯噔一下,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来人。
“笑笑,你阿奶她出事了,现在正在镇上的医院里抢救呢。”
话音刚落,犹如晴天霹雳。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少女一阵出现耳鸣,步子更是有千斤重,头晕目眩险些晕了过去。
她强撑着跟着村长到了镇上的医院。那一路她的大脑都是空白的。
直到到了抢救室的门口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空荡的走廊上回荡着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哭喊声转而变成低声祈祷。
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阿奶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少女顾不上早已跪麻了的双腿,一把抓住医生的手。
“医生,我阿奶她怎么样了?”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叹气摇头。
“我们尽力了...”
“不会的不会的,阿奶她不会有事的。”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阿奶她叫张桂兰,她头发这么长...”
一时接受不了的少女疯了一般一边说一边冲着医生比划着。
眼见少女已经濒临崩溃,同行的村长连上前将人拉开,医生这才得以脱身。
直到看到白布下那张苍白的脸,少女心里仅存的希望被无情的打碎。
躺在床上的人手冷的可怕。少女泪如雨下,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在那布满老茧的掌心。
“阿奶,我是笑笑呀,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走廊里的回声。
“张桂兰,你个大骗子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好了要长命百岁的吗?你不是说好了办完事就回家的吗?”
回应她的依然只有无尽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