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姐,是那辆黑色的车!”
邻居的惊呼和弟弟的喊声交织在一起。
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第三次堵住了我们家破旧的巷口。
车门打开,沈聿走了下来。
他手里捧着的,不是玫瑰,而是户口本。
他说要入赘,要当林晚秋的上门女婿。
整个江城都在看我家的笑话。
九零年代,首富之子,三次求娶一个穷光蛋,还要倒插门。
他们不懂,我只觉得刺骨的冷。
巷子口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炸雷,瞬间沸腾了。
所有窗户后面都探出了脑袋,门帘子后面闪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在九零年的这个贫民巷里,像个天外来客,周身都散发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光芒。
林晚秋站在自家斑驳的木门前,手里还端着刚给母亲熬好的药,药汁的苦味和空气里八卦的酸腐味混在一起,熏得她想吐。
沈聿就站在那辆车的旁边。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黑色的西裤,身姿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
他与这条巷子里的泥泞、杂乱、贫穷,泾渭分明。
他手里拿着一个红本本,是他的户口本。
这是他第三次来了。
带着他的户口本,说要入赘他们林家。
“姐!”弟弟林冬阳从屋里跑出来,拽住林晚秋的衣角,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他……他又来了。”
林晚秋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弟弟:“端进去给妈喝了,别让她出来。”
林冬阳懂事地点点头,小跑着进了屋,还不忘把那扇快要散架的木门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弟弟的视线,却把林晚秋一个人,彻底暴露在了全巷子的目光审判之下。
“晚秋啊,沈公子又来啦!”隔壁的王婶扭着肥胖的身子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不怀好意的笑,“这可是首富的儿子啊,你还在犹豫什么?点了头,你家那药罐子妈就有救了,你弟弟也能上最好的学校!”
“就是啊,晚秋,别犯傻了。”
“人家沈公子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还愿意倒插门,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周围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这些话,听起来是劝慰,实际上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林晚秋的自尊上。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感恩戴德,立刻跪下来答应。
只有她自己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天降的馅饼,而是一个淬了毒的诱饵。
林晚秋没有理会那些邻居,她一步步朝着巷口的沈聿走过去。
她的布鞋踩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溅起点点泥星,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裤脚上。
她走到沈聿面前,停下。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一个是云端,一个是泥里。
“你又来干什么?”林晚秋开口,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聿看着她,那张英俊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把手里的户口本往前递了递。
“我来入赘。”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朗干净,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整个巷子都安静了一瞬。
林晚秋忽然就笑了。
她笑得肩膀微微颤抖,笑得眼角都泛起了一点湿意。
“沈聿,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把我的尊严,我们家的困境,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参观,你觉得很有意思?”
沈聿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没有什么意思?”林晚秋的音量陡然拔高,积压了许久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你第一次来,带着重金,我拒绝了。你第二次来,说可以帮我还清所有债务,我也拒绝了。这是第三次,你拿着户口本,说要入赘,你是要全江城的人都知道,我林晚秋走投无路,只能靠卖掉自己来换钱吗?”
她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去。
周围的邻居们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林晚秋会说出这么激烈的话。
沈聿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他的沉默在林晚秋看来,就是默认。
“你走吧。”林晚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公子,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死了这条心,就算我妈没钱治病,我弟弟没学上,就算我们一家都去要饭,我也不会答应你。”
“我不会让你去要饭。”沈聿终于开口了,他定定地看着她,“晚秋,你知道我……”
“我不想知道!”林晚秋猛地打断他,“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算我求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她不敢再多待一秒,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哭出来。
她能感觉到,沈聿的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背上,滚烫,沉重。
她快步走回自家门口,推开门,闪身进去,然后重重地把门栓插上。
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林晚秋的身体才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门外,是整个巷子的窃窃私语。
门内,是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和弟弟担忧的呼唤。
“姐,你没事吧?”林冬阳的小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林晚秋摇了摇头,扶着墙站起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坚韧。
“没事,我们吃饭。”
晚饭是清汤寡水的白菜和两个窝窝头。
母亲躺在床上,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
“晚秋……”母亲虚弱地开口,“是妈拖累了你。”
“妈,别说这种话。”林晚秋给母亲掖好被角,“您会好起来的。”
母亲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她抓着女儿的手,干枯得像一段老树皮:“那个沈家的孩子……如果,如果他真心……”
“没有如果。”林晚秋打断了母亲的话,语气不容置喙,“妈,这件事不要再提了。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她怎么可能告诉母亲,两年前,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深情的沈聿,和他的家人,是怎样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让她成为整个江城上流社会的笑柄。
那场羞辱,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所以,他如今这三番五次的求娶,在她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施舍和侮辱。
他沈聿高高在上,或许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就能弥补过去的亏欠。
可他不知道,有些伤口,一旦划下,就永远不会愈合。
夜深了,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林晚秋躺在窄小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那辆黑色的轿车还停在巷口,像一个沉默的幽灵。
他还没有走。
林晚秋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
母亲的医药费,弟弟的学费,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白天在纺织厂上班,晚上回来还要做些缝缝补补的零活,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可赚来的钱,在巨额的医药费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她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晚秋!开门!你妈不行了!”
是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慌。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连鞋都来不及穿,冲过去拉开了门栓。
只见王婶一脸煞白地指着里屋:“你妈她……她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