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残忍的稀释剂。它能将刻骨铭心的伤痛,慢慢冲刷成一道模糊的疤痕;也能将曾经浓烈如酒的爱意,稀释成一杯平淡无味的白水。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我从那个会为了一句情话而脸红心跳的女孩,变成了一个能独自扛起一片天的单亲妈妈。我在江南的一座小城定居下来,这里有青石板路,有小桥流水,有吴侬软语,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沈言。
我用离开时带走的所有积蓄,开了一间小小的珠宝设计工作室,取名“念疏”。念,是思念的念,也是信念的念;疏,是我的名字,也是疏离的疏。我告诉自己,要思念过去的美好,坚守未来的信念,但也要永远与那个让我心碎的男人,保持疏离。
我的儿子,我给他取名叫林念安。念安,念安,惟愿他一生平安喜乐。他今年四岁了,有一双酷似沈言的眼睛,深邃明亮,看人时专注而认真。但他的性子却更像我,安静内敛,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每当看着他用小小的手,认真地拿着画笔,在纸上涂抹着天马行空的色彩时,我都会觉得,当年那个决绝离开的决定,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妈妈,你看,我画的太阳是蓝色的!”念安举起他的画作,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
我放下手中的设计稿,接过他的画,笑着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宝贝画得真棒!蓝色的太阳,一定很特别,就像我的念安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念安被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将头埋进我的怀里。我抱着他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这五年来,我和江夏一直保持着联系。她是我和过去唯一的纽带。起初,她总会告诉我一些关于沈言的消息。她说,我走后,沈言像疯了一样找我,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关系,几乎把整座城市翻了个底朝天。
他说,他后悔了。
他说,他和安然之间,真的只是责任。他把安然安顿好之后,就立刻回了家,却只看到了人去楼空,和那张画着订婚戒指的设计图。
图纸背面的那句“祝你和她,百年好合”,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江夏说,她从未见过那样失魂落魄的沈言。他开始疯狂地工作,用酒精麻痹自己,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再也看不到半分往日的意气风发。
而那个安然,似乎也并没有和他在一起。据说,她在沈言的资助下,出国接受了最好的腿部康复治疗,之后便留在了国外,两人鲜有联系。
听到这些,我不是没有动容。在无数个深夜,我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走,如果我告诉他我怀孕了,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这个念头,总是在看到身边熟睡的念安时,被我彻底打消。
我不能赌。我不能用我和孩子的未来,去赌一个男人摇摆不定的真心。
后来,我让江夏不要再跟我提他。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就让它彻底过去吧。我和念安,要开始我们自己的新生活。
工作室的生意渐渐走上了正轨。我的设计风格融合了古典的韵味和现代的简约,在小城里渐渐有了名气。许多人慕名而来,定制独一无二的首饰。我每天忙碌而充实,设计、画图、选材、监督**,生活被工作和孩子填得满满当当,再没有空隙去伤春悲秋。
这天下午,工作室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一个穿着考究、气质优雅的中年女人,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她自我介绍说姓周,是专程从邻市赶来的。
“林**,我看了你为我朋友设计的‘绕指柔’系列,非常喜欢。今天来,是想请你为我设计一件东西。”周太太的声音温婉动听。
“周太太您客气了,请坐。”我给她倒了一杯茶,“不知道您想设计什么样的首饰?”
周太太从她的爱马仕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翡翠平安扣。
“这是我先生留下的,”她抚摸着那块翡翠,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怀念,“他走了快六年了。我想请你用这块平安扣,为我设计一条项链,我希望它能体现……重逢与守护的意义。”
我的心,被“重逢与守护”这几个字轻轻地刺了一下。
我拿起那块平安扣,入手温润,翠**滴。我仔细端详着,脑海中开始构思设计的雏形。
“周太太,”我沉吟片刻,说道,“平安扣本身就寓意着圆满与守护。我们可以用铂金打造藤蔓的造型,将它缠绕包裹,藤蔓上可以点缀一些细小的碎钻,像清晨的露珠。藤蔓的尽头,可以设计成两片交叠的叶子,一片代表过去,一片代表未来,它们共同守护着这块代表着您先生的平安扣。整体造型,既有古典的柔美,又不失现代的质感,您觉得怎么样?”
周太太静静地听着我的描述,眼中渐渐泛起了泪光。
“太好了……林**,你完全懂我想要的是什么。”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就按你说的做。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送走周太太,我立刻投入到设计稿的绘制中。她的故事触动了我,让我在设计时倾注了更多的情感。我画得很投入,连念安从幼儿园放学回来,跑到我身边都没有察觉。
“妈妈,你在画什么呀?好漂亮。”念安的小脑袋凑了过来。
我回过神,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在帮一位阿姨设计项链,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爱?”念安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就像妈妈爱我一样吗?”
“对,”我将他抱进怀里,“就像妈妈爱你一样,永远永远。”
一个月后,项链**完成。我打电话通知周太太来取。
她来的时候,是和一个年轻男人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很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气质清冷矜贵,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他。
沈言。
五年了,他比过去更加成熟内敛,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但那张刻在我心底的脸,没有丝毫改变。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手脚冰凉。我下意识地想躲,可是在这个小小的、一览无余的工作室里,我无处可逃。
沈言的目光,也落在了我的身上。
起初是平静的,礼貌的,但下一秒,当他看清我的脸时,那份平静瞬间被打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林……疏?”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仿佛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周太太显然没有察晓我们之间的暗流汹涌,她惊喜地看着我们:“原来你们认识啊?言,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非常有才华的林设计师。”
言?
原来,她是沈言的母亲。
这个认知让我更加窒息。命运的安排,真是充满了恶意的巧合。
“妈,你们先聊,我出去抽根烟。”沈言的目光死死地锁着我,话却是对他母亲说的。他需要一个空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冲击。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我能感觉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这孩子,真是……”周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将注意力转回到我身上,“林**,我们别管他。快让我看看我的项链。”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从保险柜里取出那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
那条名为“守护”的项链,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上,铂金的藤蔓闪烁着温柔的光,翡翠平安扣在灯光下愈发显得温润通透。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周太太的眼中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捧在手心,“谢谢你,林**,你帮我完成了我最大的心愿。”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您喜欢就好。”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进来,嘴里还甜甜地喊着:“妈妈,我回来啦!”
是念安。幼儿园的阿姨看我这里有客人,就把他先送了回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念安跑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陌生的周太太,他礼貌地停下脚步,仰着小脸,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周太太看到念安,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慈爱:“哎哟,这是你儿子吗?长得真俊!多大了?”
“四岁了。”我勉强地回答,心脏狂跳不止。
周太太蹲下身,慈爱地摸了摸念安的头,当她看清念安的脸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孩子……”她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怎么……怎么跟我们家阿言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血,凉了半截。
而更让我绝望的是,门口,刚刚抽完烟回来的沈言,正站在那里。
他听到了他母亲的话,他的目光,也像利剑一样,死死地钉在了念安那张与他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上。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沈言的脸上血色尽失,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他走到念安面前,缓缓地蹲下身,与念安平视。
他的眼中,情绪翻涌,震惊、狂喜、悔恨、痛苦……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三个人都笼罩其中。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念安被他吓到了,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了躲,小声地回答:“我叫林念安。”
林。念。安。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言的心上。
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一头绝望的、受伤的野兽。
“他……是我的,对不对?”他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哀求,“林疏,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