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和他凝重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将一张CT片子插在观片灯上，那片子中央，我脑中的那个不规则阴影，清晰得像一个恶毒的玩笑。

“胶质母细胞瘤，四级。”王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沉重，“顾太太，这是恶性程度最高的脑瘤。根据肿瘤的位置和大小，手术风险极高，而且……预后不佳。如果不进行任何治疗，生命周期可能只剩下三到六个月。”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那份诊断报告，纸张的边缘有些粗糙，像我此刻的人生。没有晴天霹雳，没有崩溃痛哭。上一世，我在顾晏尘亲手拔掉我氧气管的那一刻，就已经死透了。现在这条命，算是白捡的，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我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王医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冷静。他扶了扶眼镜，专业地回答：“切除率大概能达到70%，但术后复发的可能性非常高。结合放化疗，最好的情况，也许能延长一到两年的生命。当然，这期间的生活质量会很差。”

一到两年。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足够了。足够我做完所有想做的事，足够我让那些亏欠我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王医生，”我抬起头，迎上他同情的目光，“这件事，我希望您能为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先生，顾晏尘。”

“可是顾太太，这种病需要家人的支持和照顾……”

“我意已决。”我打断他，“这是我的隐私。如果消息从您这里泄露出去，我会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我的眼神坚定，不容置喙。王医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是医生的职业操守。那……治疗方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讨论？”

“给我一周时间。”我说，“一周后，我会给您答复。”

我需要时间来处理离婚的事，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然后，再毫无牵挂地，去赴我自己的死亡之约。

走出办公室，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我以为顾晏尘已经走了，毕竟，苏晚晴那柔弱的身子可经不起长时间的等待。可当我走到电梯口时，却看到了那个熟悉挺拔的背影。

顾晏尘没有走。他靠在墙边，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那份被他捏得有些褶皱的离婚协议还拿在手里。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眉头紧锁，连我走近了都未曾察觉。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门缓缓打开。我径直走了进去，按下了关门键。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伸了进来，强行阻止了门的关闭。顾晏尘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充满了属于他的、那种冷冽又强势的压迫感。

他猩红着双眼，一把将我按在电梯壁上，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和医生说了什么？什么报告？什么治疗方案？”

我被他撞得后背生疼，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瑟缩。我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反问：“顾总这么关心我，是怕我死了，你的晚晴就得不到一颗‘最合适’的心脏了吗？”

这句话，是我上一世临死前他亲口说的。此刻从我嘴里说出来，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扎进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血色褪尽，第一次流露出震惊和一丝……恐慌？“你……***些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懒得与他纠缠，伸手去推他，“让开，你弄疼我了。”

我的冷漠和疏离，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他下意识地松了些力道，但依旧禁锢着我，不让我离开。

“沈念，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生病了？用这种方式来博取我的同情，好让我不离婚？”他的大脑似乎只能处理这种他所熟悉的逻辑。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觉得可笑。“顾晏尘，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的同情，值几个钱？”我伸出手，从他微松的指间，将那份离婚协议抽了回来，小心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既然你现在不想签，没关系。”我将协议对折，放回自己的包里，“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找我。不过我时间有限，希望你别拖太久。”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我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没有再追上来。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充满了审视、困惑与探究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很好。顾晏尘，好好享受这种被信息差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吧。这三年来，我所承受的那些无端的猜忌和被蒙在鼓里的痛苦，现在，轮到你了。

回到我和顾晏尘的“家”，那座位于半山腰，名为“尘念”的别墅，我便觉得一阵反胃。这个名字，曾让我觉得无比甜蜜，以为是他爱我的证明。后来我才知道，不过是因为“尘”是他，“念”是苏晚晴小名里的谐音。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我没有回那个充满了我三年卑微记忆的主卧，而是径直走向了客房。拿出手机，我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娴，你终于肯联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姓顾的情感操控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娴，是我作为独立珠宝设计师的名字。三年前，我嫁给顾晏尘，为了做一个合格的“顾太太”，我放弃了蒸蒸日上的事业，封存了所有设计稿，切断了和圈内的一切联系。这是我为爱情做出的牺牲，也是我此生最愚蠢的决定。

“林薇，”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帮我办两件事。”

电话那头的林薇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说。”

“第一，帮我找一套房子，要安静，私密性好，离市中心医院近。尽快。”

“你要搬出来？太好了！我早就说顾家那地方是龙潭虎穴！你放心，今天之内就搞定！”林薇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第二，”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把我之前封存的那些设计稿，全部发给我。另外，帮我联系一下‘浮光’拍卖行的理查德先生，告诉他，娴回来了。我手里有一份新的设计图，名为‘涅槃’，问他有没有兴趣。”

林薇在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我听到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我的天……念念，你是说真的？你要重新开始？”她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太好了！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有多少人想挖你出来！理查德那个老狐狸，做梦都想再拿到你的作品！‘涅槃’……这个名字，太棒了！你等着，我马上去办！”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中那块压抑了三年的巨石，终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阳光，正从那缝隙里，一点点地透进来。

我打开客房的衣柜，里面只有几件我偶尔过来住时换洗的衣服。我拿出最大的一个行李箱，开始收拾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我的东西很少，除了衣服，就是一些设计类的书籍。至于那些顾晏尘送的、象征着“恩赐”与“羞辱”的珠宝首饰，我一件都没有碰。

就在我快收拾好的时候，别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顾晏尘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寒气，步履匆匆地上了二楼，一脚踹开了客房的门。当他看到我脚边那个几乎装满了的行李箱时，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房间点燃。

“沈念！你玩真的？”

“我从不开玩笑。”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与他对视。

“你要去哪？”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我允许了吗？”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我抬起下巴，毫不畏惧：“顾晏尘，收起你那套霸道总裁的戏码。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想去哪里，不需要你的允许。离婚协议你暂时不签，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分居。”

“分居？”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沈念，你是不是忘了，你们沈家现在是什么光景？没有我顾氏的资金支持，不出三个月，沈氏就会宣布破产！你现在跟我闹，是想让你爸妈流落街头吗？”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也是过去三年里，他屡试不爽的，能让我瞬间缴械投降的武器。

沈家的确在倚仗顾氏。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爸妈会同意这桩看似风光、实则不对等的联姻。

看着他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有些可怜。他以为自己抓住了我的命脉，却不知道，我早已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沈念了。

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你说的，是沈氏集团在南城新区那个地产项目吗？”

顾晏尘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这个。

我继续说：“那个项目，因为资金链问题，已经停滞了快半年了。顾氏承诺的五亿投资，迟迟没有到账，对吗？”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就在昨天，沈氏已经和另一家投资方‘盛世集团’签署了合作协议。盛世将注资十个亿，全面接手南城项目。所以，顾总，你那五亿的‘救命钱’，我们沈家，现在不需要了。”

顾晏尘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精彩纷呈。

盛世集团是近两年才崛起的投资界黑马，行事神秘，背景雄厚，连顾氏都想与之合作。他们竟然会看上沈家那个半死不活的项目？还投了十个亿？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因为，”我抽出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轻轻揉了揉，慢悠悠地抛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促成这次合作的人，是我。盛世集团的总裁，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我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而已。”

我看着顾晏尘那张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顾晏尘，你以为你掌控着一切，但你对我，对我的过去，对我的人脉，对我真正的能力，一无所知。

你最大的信息差，不是苏晚晴的病情，而是我，沈念，从来都不是只能依附你而生的菟丝花。

我，是你永远都高攀不起的，人间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