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像一个移动的密室,空气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奢华的皮革味混合着顾言身上清冽又陌生的雪松尾调,无孔不入地提醒着我,这狭小空间里不容忽视的、属于他的绝对掌控。
念念和悠悠一左一右紧贴着我,像两只受惊的小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悠悠的抽噎终于渐渐止住,大概是哭累了,加上车内过于安静,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靠在我胳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念念却始终睁着那双酷似顾言的眼睛,警惕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
顾言自上车后便再未开口,仿佛我们只是三件无关紧要的行李。他靠在椅背里,侧脸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是愤怒,是算计,还是根本不屑于为我们浪费思绪?这种未知,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恐慌。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门禁森严的高档公寓小区,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塔楼地下车库。电梯需要专用卡才能启动,直达顶层。
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尽宽敞、装修风格冷峻现代的空间。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的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繁华,却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这里没有一丝烟火气,干净得像星级酒店的样板间。
“带他们去客房休息。”顾言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对跟在身后的一个穿着得体、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说的。看来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保姆。
“宝贝,跟这位阿姨先去洗个脸,好不好?”我蹲下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孩子们说。悠悠刚醒,揉着惺忪睡眼,有些茫然。念念却紧紧抓住我的手,小脸上写满了抗拒。
“妈妈……”他小声哀求。
我心里一酸,强忍着泪意,亲了亲他的额头:“听话,妈妈和……叔叔说几句话,很快就来陪你们。”我知道,和顾言的谈判无法避免,而且绝不能让孩子在场。
保姆很有经验,温和地牵起悠悠的手,又对念念笑了笑:“小朋友,阿姨那里有很好喝的牛奶和可爱的小饼干哦。”
念念抬头看我,见我点头,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保姆走向走廊深处的一个房间。
看着房门关上,我才转过身,强迫自己面对一直站在客厅中央的顾言。他脱掉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只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边,倒了一杯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说吧。”他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终极审判的意味,“从头开始。为什么是我?”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我知道,任何谎言在已经掌握基因报告的他面前都毫无意义,只会激怒他。
“因为……你的基因很优秀。”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在这个空旷冰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可笑,“我……我当年,信奉基因决定论。我觉得,要生孩子,就必须找最完美的基因组合……你,是当时我所能接触到、评估下来最优的选择。”
我说出了这个荒诞而真实的理由,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这无异于当面告诉他,我追他四年,不是因为爱他这个人,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高级的、活着的……育种工具。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像冰锥,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和刺骨的寒意。
良久,他才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浓烈的讽刺:“最优选择?所以,那四年,你所有的热情、坚持,甚至……”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想提及某些具体细节,“都只是为了……得到样本?”
“是。”我闭上眼,承认了这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耻的事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抽搐。当年的我,被那种扭曲的念头支配,何尝不是一种可悲?
“得手之后,为什么跑?”他换了个问题,声音更冷了几分,“怕我纠缠?还是觉得……利用完了,就该扔了?”
“我怕你报复。”我老实回答,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知道骗了你,你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
“所以你拿了我最宝贵的东西,一走了之,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五年?”他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猛地将水杯顿在中岛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水花溅了出来。
我吓得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五年!”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林晚,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结果呢?结果你偷了我的种,生了我的孩子,然后像人间蒸发一样!”
他的愤怒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我无从辩解,也无法辩解。当年的行为,无论用何种理由粉饰,都是对他极大的欺骗和伤害。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无话可说。
“对不起?”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锐利如刀,“你的对不起,值多少钱?能抵消你偷走的那一半基因?能抵消这两个孩子缺失五年的父爱?还是能抵消我这五年像个笑话一样的人生!”
他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我知道,事情绝不会以我一句道歉结束。
“那……你想怎么样?”我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声音颤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要告我吗?让我坐牢?可以!我认!但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不要抢走他们!他们是我的命!”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可以失去一切,可以接受惩罚,但绝不能失去念念和悠悠。
“你的命?”顾言冷笑,眼神里没有一丝动容,“林晚,在你决定偷走他们的时候,在你让他们这五年过着没有父亲、甚至可能颠沛流离的生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我的命!”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了五年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愤怒。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我从没想过,他会用“命”来形容这两个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的孩子。
“我不会报警。”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了冰冷的语调,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让你坐牢,对我,对孩子,没有任何好处。”
我心头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打入地狱。
“但是,孩子必须回到顾家。”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决断,“他们是顾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更不能跟着一个……诈骗犯母亲。”
诈骗犯母亲……这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不!你不能这样!”我失控地尖叫起来,扑上去想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轻易避开,“是我生的他们!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养大!这五年,你在哪里?你现在凭什么来抢走他们!”
“凭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是绝对的冰冷和掌控,“就凭我是他们的生物学父亲,就凭我能给他们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最光明的前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你在酒店端盘子,担惊受怕!”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我最深的痛处和无力感。是啊,我现在一无所有,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难以维持,我拿什么跟顾言争?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腿一软,瘫坐在地毯上,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求求你……顾言……我求求你……”我放弃了所有的尊严,语无伦次地哀求,“别抢走他们……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做牛做马……我可以永远消失……只求你别让他们离开我……他们不能没有妈妈……”
我哭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窒息。这五年来,无论多苦多难,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顾言就那样站着,冷冷地看着我痛哭流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直到我哭得声音嘶哑,几乎脱力,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
“你可以留下。”
我猛地止住哭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了他的判决:
“以保姆的身份。”
小说《追爱得子》 第4章 试读结束。